曹妃甸观潮

　　古有寓公移山开路，今有唐海人移山填海。
　　移山填海的车夜以继日的从我门前经过，曹妃甸的名字被人千百遍的提起。听说要在这个小岛上建成一个华北最大的深水港，想去看一看的愿望一天天强烈起来。
　　曹妃甸，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名字，又有那么一个令人浮想联翩的传说。每一次听到都会令人遐想不已，那个曹姓的妃子是个怎样楚楚动人的女子，又是怎样的不胜娇弱以至于香消玉殒于归途。而英雄盖世的唐王怀着怎样痛楚无奈的心情眼睁睁的看着心爱的妃子逝去束手无策，怎样依依惜别的指挥船队离去？诸多的猜想，诸多的推测都迷失在浩渺的史书里，历史为小岛留下这样一个令人无限遐想的名字跳到今天。
　　通向小岛的路修在海里。前面看不到尽头，后面看不到来路。如果不是售票员偶尔提示大家在哪里下车，我真疑惑自己是不是行进在海市蜃楼里。我曾经无限向往着泰山，因着那首“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朋友曾在泰山脚下给我发来短信：“来泰山看看吧，否则你会遗憾终生。这是一种震撼的感觉，无论你是一个多么伟大有着怎样的雄心豪气的人，站在泰山面前你都会臣服。这是一种令人不得不由衷臣服的震撼！”她说“一个没有到过泰山的人，他的最悲哀之处，是他可能终极一生都不知道没到过泰山是他的终身遗憾”而面对海水里这条长路，我不由得生出同样的感慨与震撼来。泰山的雄伟是当之无愧造化的神工，而脚下这条公路它给人的震撼则全赖于人力。
　　从地图上看是一条直线伸展在海水里，没有走过的人定会大惑不解，公路怎么在海水里？就是它，被铺设在茫茫大海里，坐在车里你就能极目烟波浩淼的大海，海鸟在头顶盘旋。它平坦宽阔一直把人送进大海深处，那个叫曹妃甸的小岛。 从网站上已多次看到过曹妃甸的标志建筑——百年灯塔——在新建的现代化钢铁码头旁已丧失了它昔日巍然耸立的风采，多多少少显得有些落寞。想象中宁静荒僻的小岛上是一派繁忙景象。那大大小小叫不上名字亦不知其用途的高高的钢铁支架，那正紧张施工中的楼房和一排排帐篷相映成趣。工地连着工地，工棚接着工棚。一辆辆大卡车轰鸣着穿梭往返于一个个工地之间。所有这一切彻底打消了我寻访小岛旧貌的念头。
　　走在工地之间，朋友用揶揄的口吻说：“你的胆子可真够大的，一个人跑到这来，这是什么地方，连耗子都没母的！人们的眼睛都是蓝的！”言外之意，一个女人独自来这岛上是极危险的。他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岛上几乎没有女人，几千名建筑工人正不舍昼夜的紧张施工。我笑笑：“到目前为止，我还没看见一双蓝眼睛呢！” 在人工堤坝上，迎风而立，潮来了。海水一排排汹涌而来，拍打着堤坝，极象古代战场上进攻的士兵，前面一排倒下去，后面的跟上来。浪花飞溅着雪白升腾起来，又从一人多高的半空呼啸着落下。海浪撞击着撕咬着岸，岸上的人造护坡犬牙交错，环环相扣，如同洪水来时抗洪前线那些手挽手肩并肩的战士，凭着钢筋铁骨和钢铁意志任你风吹浪打，我自岿然不动。海水一浪高过一浪的涌上来，是它不甘心被阻挡被驱逐的命运，还是在释放心怀里激荡着的难以平复的豪情？ 我没看到过钱塘八月的大潮是何等的气吞山河惊心动魄，也没读过散文《雪浪花》里的浪花是如何气势恢弘澎湃壮丽，面对眼前这波澜壮阔的潮水，我被庸常琐碎的生活缠绕禁锢得几乎麻木的心跟着激荡起来。“乱石穿空，惊涛排岸，卷起千堆雪”苏东坡面前黄州赤壁的长江亦不过如此吧？放眼远眺，长天苍苍，碧海茫茫。当年曹公是以怎样的豪情与胸怀迎风伫立在碣石山上，面对浩瀚壮阔的渤海写下了《观沧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而今天脚下的这片土地，这片距离黄州赤壁1500公里的空间距离，距离周郎与曹操2200年的时间距离的土地，既是一颗从浩瀚沧海中升起的灿烂的星汉。只是，“江山如画”，有谁是此时堪当豪杰称谓的“风流人物”呢？ 一个巨浪劈头盖脸的砸下，打湿了我的衣服。我不禁羡慕起那些与护坡为伴的石头。这些极普通的深灰色的石头，也许不久前或者就在昨天，它们还沉睡在滦县某个荒僻的大山深处。当它和伙伴们在暗无天日的泥土里消磨岁月时可曾想到有一天会被命运送到这个小岛上来与海水为伴，听潮起潮落，看日升月沉？同样的，那些由这石块堆积的大山在沉睡的几百几千年的时光中，有没有一刻的灵光一现，蓦地揣想一下自己的未来？有没有做个与海有关的梦，幻想着高楼大厦，城市街道将以自己为基石？ 泰山之雄伟自然要赖于造化神工，沧海之汪洋则源于滴水的汇聚，而脚下这个小岛已经初具规模，想那大大小小的石块沙砾从海洋中撑起脚下这片土地，须得经历多少辗转与波折，经过多少双手的抚摸？ 没有象朋友说的“闪着蓝光的眼睛”，工地上的工人们用惊诧的眼神扫了我一眼继续埋头他们手中的工作。刚刚还衣着整齐的我转眼已被海水打湿，不知道他们怎么看我，抑或他们根本就无暇理会我。朋友说岛上的几千人中管理人员不过百，绝大多数是建筑工人。也就是说，这座设计二十五万吨的现代化的超级大港，将在这些最平凡的建筑工人手中矗立起来。我曾经在长城脚下，在天坛的祈年殿前感叹人类是如此伟大，伟大到让一个人生生感到在人类自己一手创造的建筑面前倍感自己的渺小。而几年后，面对着这从海水里成长起来的超级大港，这在荒滩中矗立的都市我又该发出怎样的感慨呢？ 从来都因为自己的平庸感到不幸的我，因为要亲历亲睹这一惊世宏伟的工程而生出从未有过的幸运之感。
　　曹妃甸的潮声自此时时回响在我的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