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焦残荷

发布:2015/1/31 15:20:31  来源:曹妃甸作家协会  浏览次  编辑:李克东
  我酷爱摄影,拍摄荷花久矣,尤其钟情于残荷。
  荷花自古就不是凡俗之物。从新荷盼月,到盛荷映日,再到枯荷听雨、残荷饮雪,一定是汇聚了天地之灵气、吸纳了日月之精髓,才成就她那绝世风流、惊世风骨和旷世风情。周敦颐的《爱莲说》称她为花之君子,“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那是荷花最美的时候,然而古人唱罢颂歌之后便拂尘而去,秋冬便不来荷塘一观,再不忍心写荷花之衰败枯萎之容姿了。朱自清先生写月色下荷塘,胸怀淡淡的哀愁、无限的惆怅和失意,借月色之朦胧、荷花之娇美、夜幕之沉静,放飞自己的心情,抒发胸中的郁闷与苦恼,荷花此时被当成消愁的酒了。荷花的青春让无数的文人墨客赞美,令无数游人流连忘返。“小荷才露尖尖角”也好,“映日荷花别样红”也好,“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也罢,她依旧亭亭净植,不蔓不枝,独善其身,让“冷香飞上诗句”。然而,秋冬来临,又有几人还能伫立寒风注目观赏,再与她倾心对语?“曲江萧条秋气高,菱荷枯折随风涛。”这是杜甫在轻吟;“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这是李商隐在叹谓。荷塘周围的蒲苇已色衰容枯,往日游人如织,如今已无人问津,更增添了几分寂寥。此时此刻,我想起元代词人刘秉忠的《翠盘秋》:“干荷叶,色苍苍,老柄风摇荡。减了清香,越添黄。都因昨日一场霜,寂寞在秋江上。”每当来到这寂静的荷塘,顿时会产生一种对世事炎凉的感悟。我曾拜读过无数古今名家的画荷之作,朱耷、吴昌硕、齐白石、张大千、黄永玉、潘公凯……欣赏过当今诸多摄影大家的拍荷之作,高占祥、王力健、一水……都令我如醉如痴。我去过杭州西湖、济南大明湖、白洋淀荷花大观园、南戴河中华荷园等地,拍摄荷花精品三五百种。在我的居住地,数千米之内就有两三处荷塘。我一次次行摄于大小荷塘,一次次将镜头对准残荷,由此,引来无数异样的眼光,故此我也常随古人感叹“莲之爱,同予者何人?”又有何人理解残荷之恋中的别样情怀?
   秋风乍起,改变了往日荷塘的景致。荷们早已褪去夏日的盛装,也不再沉迷于夏花灿烂的回忆,独立在秋雨之中,撑开一派清寂的风景。夕阳下,枯枝似铁,残叶如旗,她们用残破的身体编织着由线条和色块构成的几何图案,是任何抽象派大师都难画难描的。当我在震撼和激动之中按下快门的瞬间,感觉已被夕阳染成橙黄的池水,就像铺天盖地的宣纸,而纵横错落的枝叶及倒影已成墨色,仿佛郑板桥笔下乱石铺街的书法,美轮美奂,令人叫绝。
冬日荷塘,朔风凛冽,周天寒彻,冰雪覆盖下,枯硬的梗枝像钢筋铁骨一样冲出冰的封锁,矗立在冰面上,任寒风料峭,任霜欺雪压,独自岿然不动。荷叶半沉半浮,依然紧紧依偎于莲柄的周围,共同抗御风刀霜剑的摧折,偶尔跌落的空巢莲蓬冻结于莲柄一旁,像忠诚的哨兵守护者她们的根。曾经接天独映日,卧雪饮冰亦傲然。雪荷茫茫,此时的荷塘自有妙意,空明澄净,残留枝叶和莲蓬在雪野里,犹如一首平缓的乐曲蓦然迸出几个跳动的音符。还有那些冰冷的石头,在银装素裹里却是一派古道热肠,宛然一位潇洒的雪中归人。摄入镜头里那挺立的干枯的莲蓬,她的形状依然是固守往日的姿势,耿直着身躯,托举着莲蓬,外表坚硬,不乏柔情,外相似干枯,内蕴实深厚,因为一种信念,使她从容而笃定,那些莲子,即使遗失千年,一样可以发芽(1952年,辽宁曾出土一批年龄一千余年的古莲子,经培育有96%的莲子发了芽。这是世界上寿命最长的种子)。我陶醉于三九时节孤寂冷清的荷塘,悉心体会着诗意的悸动,惊讶于生命的与众不同。有几次,为了取得独特的视角,竟俯伏于冰雪之上,把残荷同朝阳一同摄入画面。每次拍摄结束,我还不忘把零落在池边的莲蓬拿回家,制成标本,成为我书斋“听雨轩”的美丽点缀。
   秋冬虽是荷花的暮年了,呈现的却是一派辉煌壮烈之美。她宛如一位绝代佳人,在生命最奔放热烈的时候,没有因别人的赞美而陶醉,铅华落尽之后也并不因别人的冷落而颓废,始终保持了一颗平常之心,在喝彩中清醒淡定,在寂寞中泰然自若,即使生命之火燃烧殆尽,也奉献出自己的全部。这便是她默默无闻、与世无争的秉性。她聚天地日月之精华,而孕育出香甜甘美的硕果----莲藕,体现出生命的最高价值。她沉潜在水下的淤泥之中,没有外界的搅扰,没有欲望的诱惑,也没有孤独忧郁,专一地生长,积累着营养,丰富着自己,悄然生成一副洁白的身躯。莲藕有时虽然断了,却还丝丝相连,有了这个连接,荷花依然灼灼,荷叶依旧田田。诚如作家赵太国在《北方冬天的魂魄》中所言:那些或老或死或枯或败或眠或藏的动植物,它们枯而不死,退而不败,败而不亡,显示生命里最本质最优秀的部分。以此来诠释荷花的一生是最恰当不过的词语。
  荷花荣亦美,枯亦美。她轰轰烈烈地完成毕生的使命,在严冬里完成生命的辉煌之后经过凤凰涅槃的浴火重生,又孕育出新的更加辉煌的生命。她坚信:冬天已经来临,春天还会远吗?
  我心有荷。一次又一次的伫立或徜徉荷塘,常常手握相机忘记拍摄,仿佛不忍心惊动她无声的生命,又仿佛与佳人默默对视和私语,已经不是单纯为了摄影,仿佛就是去专门见一见久违的情人。我已经十数年倾心于她、苦恋于她,她的瞳孔里早已有了我的身影,我的镜头中更有她不同光影之下的绰约风姿、卓然风采。她让我深沉,也让我张扬,更使我的灵魂与狭小的自我划开界限。平凡中见伟大,独立中显风骨,瞬间已经变成永恒。
  我爱此花荷世界,枯枝凝成是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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